秦政登基以后,在赵忠的谗言之下,罢黜了不少御史,剩下的御史也看明白了局势,皇帝昏聩,自己在怎么谏言也是徒劳无功,便也选择明哲保身,唯独宁宴是个例外。
去年在朝堂上,宁宴上骂天子下骂内阁,却不带一词一句脏话,甚至从头到尾还不带半句重复,最后太后的暴脾气一上来,直接将他一撸到底。
秦政扪心自问,如他这般聪慧,都做不到,因而认定这宁宴定是惊才绝艳之辈。
就在今日,宁宴拿着仅剩的碎银,换了一坛美酒,便回到家中,看着破落的宅邸,满是凄凉。
他将门板捡起来,确定不会被风吹倒后,才往里屋走去。
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对读书人而言,像悬梁自尽这种事,更是把父母的脸面丢光了,因此最好低调一些,可不能在没死透之前被发现了。
一路走到里屋,过往的人生开始走起了马灯。
三岁识字,五岁诵文,七岁作诗,起于微末之间,年方四十便已经是三品御史。
大周社稷危如累卵,为人臣子,应当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之将倾,奈何秦政昏聩,奸臣当道,哪怕他在朝堂上死谏,都掀不起半分波澜。
现如今,被贬为白衣,他一身才学无处施展。
生既然不能如夏花之绚烂,死便若秋叶之静美。
想到这里,豪饮一口美酒,随即将酒坛砸碎,将拎酒坛的麻绳,抛在院内的歪脖子树上。
酒壮人胆,一股豪气涌上心头,宁宴吃惊地发现,自己面对死亡,竟是从容不迫。
死又何惧,大不了十八年后,在来人间走一遭。
京城繁花似锦,秦政坐在轿内,拉开帘子一角,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,萦绕耳边的叫骂声,像极了人死前的回光返照。
到了宁宅,秦政下了轿,抬头看着破败的门户,“朕对宁宴的评价还是太低了,堂堂三品御史,竟是廉洁至此,这才是朕的肱股之臣。”
在看一旁萧敬,穿得人模人样,满面油光,哪里像个太监,简直就是某个贵族家的二老爷。
“萧敬,你跟在朕身边几年了?”
这句话听得萧敬头皮有些麻,平时他说完这句话,便会把听到这句话的当事人送走。
他硬着头皮回答道:“回陛下,老奴伺候陛下已经十三年了。”
“朕登基之前,就跟在朕的身边,你说来说说,大周现在这幅光景,朕有错吗?”
萧敬脸色涨了通红,陛下您真想剁了奴才,给个痛快,这么拐弯抹角太折磨人了。
他的连忙跪下磕头,请罪道:“老奴该死,老奴该死啊,老奴将来一定的节衣缩食,勤俭奋公。”
“行了,起身吧!”秦政吩咐道:“有这功夫,赶紧去通报一声,让宁宴滚出来接驾。”
萧敬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,上前敲门,刚拍了两下门板,两片门板却向宅内倒去。
这一刻,萧敬想死的心都有,敲个门把宁宅的门都拆了。
他委屈地看着秦政:“陛下,老奴不是故意的,老奴根本没用力。”
“恩,朕看出来了,这门板都烂成这样了。”秦政迈步向前:“不用通报了,直接进去吧。”
萧敬连忙冲到前面带路,看着空荡荡地宁宅,他不禁有感而发:“这宁大人不容易啊,都做到三品大员了,连个丫鬟仆人都没有。”
秦政连连点头:“若是我大周官员都似宁宴这般,何愁不海晏河清。”
“啥清?”萧敬挠了挠头,他没听过异世界的成语,正想将话题往宁宴身上扯,却听见院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。
“哈哈哈,我宁宴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”
“天若不生我宁宴,大周万古如长夜。”
歪脖子树下,宁宴正了正衣冠,将发须梳理整齐。
他张扬大笑,他放荡不羁,他脑袋往绳圈一套,于是便看到了,秦政为首,呆若木鸡的一众护卫。
我宁宴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天若不生我宁宴,大周万古如长夜,宁宴看着众人,觉得自己是没脸活下去了,索性将凳子踢开。
凝固的空气中,萧敬率先打破沉默,他厉声尖叫道:“宁大人要自尽,快救宁大人。”
说完,健步冲过去抱住宁宴的腿,就想着把他扯下来。
本来宁宴只是觉得呼吸困难,突然间,竟觉得绳子勒得更紧了,脖子快要断了。
秦政见状,心中一句卧槽,这是多大仇多大怨,他连忙让护卫砍断了绳子,这才将宁宴救了下来。
或许是因为撞到头,陷入了昏迷之中。
“宁大人。”萧敬怀里搂着宁宴,大拇指使劲地掐人中,硬生生将宁宴给疼醒了过来
可宁宴看了众人一眼,立马两眼一翻,晕死过去。
萧敬一看还想在掐人中,秦政立马将他叫到一旁,同时护卫们则是将宁宴送回寝室。
秦政没有离开,他在内院摆起茶具,心情复杂,这糟老头,竟然就是心心念念的肱骨之臣,太出乎意料了。
一旁伺候的萧敬,还以为秦政是在担忧宁宴,便小声请示道:“陛下,要不要请御医给宁大人诊治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秦政玩弄手中茶杯,道:“这宁宴一看就是装晕,朕只是不忍心拆穿。”
生理性死亡没达成,社会性死亡成功了,要是逼急了,怕是宁宴直接脑死亡了。
“这个宁宴胆子不小,竟然敢欺瞒陛下。”萧敬低声请示道:“这样的人真要请回朝中吗?”
“那是当然!”秦政点了点头:“这样的人才安排在内阁,与赵忠共事在好不过。”
路子虽然狂野,但对大周的赤胆忠心也是毋庸置疑。
想到这里,他突然又对未来的内阁充满了期待。
想通之后,茶也更加香甜,就等宁宴醒来,给他画个大饼,不对,是规划大周的未来。
很快,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,宁宴竟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。
这让秦政不高兴了,朕给的台阶已经差不多了,竟然还在装睡。
他阴沉着脸起身,走到房门口,隐隐约约听到房里传来阵阵啜泣的声音。
侧耳倾听,那声音更加清晰了。